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桃花庵下的孤魂:唐伯虎的痛与狂


一、少年锦衣夜行时


明成化六年的苏州,玄妙观的铜钟声里,六岁的唐伯虎正蹲在玄妙观的青石板上,用树枝在尘土里默写《千字文》。卖桂花糖粥的老汉眯眼瞅着,见那孩童笔锋竟有几分祝允明的风骨,糖勺在粥锅里晃出了圈涟漪。十六岁那年春天,府试放榜的黄纸贴在府衙照壁上,"唐寅"二字赫然列于榜首,围观的秀才们把近视镜擦了三遍——这少年答卷上的破题,竟化用了《史记》里十二诸侯年表的笔法。


消息传到吴趋坊,唐家门前的青石板被踏得发亮。隔壁王寡妇端着一碟绿豆糕挤进来,袖口磨出的毛边扫过唐伯虎的砚台:"我那死鬼男人也姓唐,论起来该叫你一声侄子。"母亲在灶间揉面,眼泪掉进面盆里——三年前丈夫过世时,这孩子抱着《昭明文选》在灵前守夜,说要"以文章显父母"。


十九岁娶徐氏那日,抬轿的轿夫们偷瞄轿帘缝隙:新妇腕上的羊脂玉镯晃着光,正是苏州玉雕名家陆子冈的手笔。沈周在桃花坞收徒时,把唐伯虎的《贞寿图》挂在画室正中,对来访的文徵明说:"此子笔意有李唐风骨,惜乎太锐。"彼时的唐伯虎正骑着高头大马穿过闾门,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紫毫笔,见了巡抚大人的轿子也只是懒懒拱手,惹得随从们直骂"狂生"。


二、骤雨摧花骨肉离


弘治七年的秋夜,唐伯虎在书斋刻"江南第一风流才子"印,刻刀刚落下"流"字最后一点,后院突然传来兄长唐申的哭喊。父亲唐广德倒在酒坊的曲池边,手里还攥着给客人称酒的提子。七七刚过,母亲邱氏对着丈夫的遗像咽了气,临终前抓着他的手,指甲掐进他腕骨:"我儿...勿废诗书..."


安葬双亲的黑瓦棺还没凉透,妻子徐氏在分娩时血崩,产婆捧着染血的襁褓出来:"少爷,小公子...没气了。"唐伯虎抱着冰冷的孩子坐在灵堂,烛泪滴在孩子冻紫的小手上,凝成蜡珠。半个月后,妹妹唐媚的丫鬟送来书信,信纸上只有血写的"来生再侍兄嫂",她在南京秦淮河投了水,怀里还揣着哥哥画的《采莲图》。


丧亲的头七夜里,他在祖坟前摆了四副碗筷,斟满的酒转眼被夜风吹得冰凉。忽然抓起酒坛往嘴里倒,酒液顺着下巴流进孝衣,醉倒时额头撞在墓碑上,血混着酒在"先考唐公广德之墓"的"德"字上蜿蜒。祝允明找到他时,他正躺在虎丘剑池边,身上爬满青苔,手里攥着半支折断的狼毫笔,笔杆上刻着"父亲所赐"。


三、棘闱惊梦状元劫


弘治十一年的江南贡院,号舍的砖缝里还渗着前朝考生的汗渍。唐伯虎用李廷圭墨磨出的浓墨,在素笺上写下"士为知己者死"的策论,监考的御史隔着纱帽都能看见他运笔时袖口的紫貂毛晃荡。放榜那日,他的名字排在解元榜首,南京的举子们抬着他游街,灯笼上写着"天下文魁",秦淮河的画舫都泊在岸边放烟火。


进京路上遇见徐经时,唐伯虎正用象牙筷子夹着船舷外的鲈鱼。这富二代把整船的苏绣都搬来送他,船头的鎏金香炉里焚着龙涎香:"唐兄若中状元,这香炉便供在您的状元府。"两人在京城的酒楼里喝花酒,徐经掏出金叶子付账时,唐伯虎醉眼朦胧地挥毫:"龙虎榜中名第一,烟花队里醉千场。"


会试闱场的铜铃响过三响,唐伯虎第一个交卷,对主考官程敏政拱手:"晚生不才,愿以经义叩问天地。"谁知三日后,锦衣卫的飞鱼服出现在客栈走廊,校尉们用铁链锁他时,他还在临《九成宫》,墨汁溅在锁链上,像滴在雪地里的血。诏狱的砖墙上渗着水,他隔着栅栏看见徐经被打得皮开肉绽,指甲缝里全是血:"我...买通了门子..."


出狱那天飘着小雨,他穿着囚服站在崇文门,怀里揣着贬为吏员的文书。路过书肆时,见自己的闱墨被撕成碎片垫桌脚,掌柜的见了他就往地上吐唾沫:"舞弊的贼!"回到苏州,二婚妻子何氏正在搬箱笼,看见他就尖叫:"你这戴罪之身,别污了我的嫁妆!"妆奁里的金簪被她扔在地上,滚到他沾满泥的鞋边。


四、桃花庵里葬花魂


正德二年的春天,唐伯虎在苏州城外买了块荒地,那里有几株被雷劈过的老桃树。他用卖画的钱盖了三间草屋,檐下挂着破草帽,门上题"桃花庵"三字,笔锋里全是碎玉般的折角。每天清晨,他踩着露水煮墨,画纸上的桃花总带着泪痕,有次画到一半,墨滴在花瓣上,竟晕成了血的形状。


遇见沈九娘是在秋香亭的画会上,这歌妓指着他画的《秋风纨扇图》说:"公子画中团扇,可是班婕妤的怨?"他抬头见她腕上戴着串桃核手串,忽然想起妹妹生前也爱做这个。九娘搬进桃花庵那日,带来一筐绣绷,看见他床上的被褥补丁摞补丁,转身就把自己的锦被抱来,被面绣着并蒂莲,针脚细密得像他画的叶脉。


女儿桃笙出生时,他正在画《山路松声图》,听见产房里的啼哭,画笔在绢上扫出道飞白。九娘抱着婴儿坐在他身边,看他给松树点苔,忽然说:"你看这松针,多像桃笙的睫毛。"他放下笔去摸女儿的小脸,指腹的老茧蹭得孩子咯咯笑,却没看见九娘咳在帕子上的血。


桃笙五岁那年的黄梅雨季,九娘的棺木停在桃花树下,唐伯虎用柳枝在泥地上写她的名字,雨水冲掉一遍又写一遍。夜里抱着桃笙睡在九娘的绣房,闻着残留在枕头上的兰花香气,忽然摸到枕下有个布包,打开是她攒下的碎银子,包银的帕子上绣着"伯虎亲启",针脚已被泪水泡得发毛。


五、宁王帐下疯癫客


正德九年的夏天,宁王朱宸濠的使者敲开桃花庵的柴门时,唐伯虎正在给桃树捉虫。使者带来的锦盒里装着金箔画的聘书,他用指甲刮了刮盒角,金子屑落在沾满草汁的衣襟上。到了南昌才发现,王府的廊柱上雕着龙爪,乐工们演奏的竟是《飞龙引》,他摸着廊柱上的鳞片浮雕,脊梁骨一阵阵发冷。


装疯的那日,他故意在王府宴会上掀翻酒桌,把宁王宠妾的金步摇插在自己发髻上。侍卫来拖他时,他干脆脱光衣服在庭院里跑,看见荷花池就跳进去,嘴里喊着"我是李太白,捉月去也!"喝够了脏水,就抓起池边的狗屎往嘴里塞,弄得满脸都是,连宁王的爱犬见了都夹着尾巴跑。


被遣返苏州的船上,他对着水面照见自己的脸:头发结着水草,门牙在装疯时被侍卫打掉了半颗。路过镇江时,看见金山寺的僧人们在做法事,他摸出怀里仅剩的半锭银子,求老和尚给九娘超度,和尚盯着他手上的墨迹:"施主尘缘未了,何求往生?"他望着江水笑出声,惊飞了芦苇丛里的白鹭。


六、醉死花前无人问


嘉靖二年的除夕,唐伯虎缩在桃花庵的草堆里,身上盖着破渔网。桃笙端来碗野菜粥,粥里漂着两片腊肉——那是她给人缝补衣服换来的。他尝了一口就咳嗽起来,血滴在粥里,像落进雪地里的桃花瓣。夜里撑着病体画《枯槎鸜鹆图》,画到第七只八哥时,笔从手里滑落,在纸上扫出道长长的墨痕,像道未愈合的伤口。


死前三天,他让人把床搬到桃树下,看着花瓣落在被子上。祝允明带着文徵明来看他,见他瘦得只剩把骨头,手里还攥着支秃笔。他忽然指着桃树笑:"你们看...九娘在摘花..."说完就没了声息,脸上还留着笑意,眼角却挂着泪珠。下葬时没有棺木,只用草席裹了,埋在九娘坟旁,桃笙插在坟头的柳枝,后来长成了歪脖子树。


万历年间,项元汴在杭州买到唐伯虎的《江亭谈古图》,展开画卷时,有片干枯的桃花从画轴里掉出来,花瓣上用细笔写着:"生在阳间有散场,死归地府又何妨。"这年距唐伯虎去世已过六十年,桃花庵的遗址上盖起了绸缎庄,只有那棵歪脖子桃树还在,每年春天开的花,颜色总比别处的深些,像凝固的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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